生活总有小惊喜
从20世纪开始直到现在,曾被称为“音乐荒漠”的英国,可谓是大放异彩。前两天跟着朋友去听了场音乐会,事先毫无了解,不知道听什么,主要是为了见朋友。她有多余的票,我就顺道听一场。没想到竟有一首完整的Britten的作品且令我大为惊喜。着重说布里顿,并非因为我多么喜爱他,更不要说整个20世纪的音乐我的聆听经验少之又少,仅有的那点知识也只是来自教科书。布里顿是20世纪英国音乐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,但他的作品我还没有认真欣赏过。我喜欢的一位大学教授,听说他的博士研究方向是Britten。总共也就这点信息,让我对Britten有比其他同时代作曲家稍微深那么一点点的印象。
了解西方音乐史的人对这段两千多年历史的“地理印象”,总是集中在德奥地区,再加上一点法国,再加一点点北欧小国,再加后起之秀俄罗斯。英国的存在感低到尘埃里。我有个古典乐爱好者的微信群,里面有个人自己写公众号,还专门写了一系列文章介绍英国音乐,主标题就是一个问句:“英国真的是音乐荒漠吗?”。事实上,在古典乐最辉煌灿烂的那两三个世纪里,英国音乐就像消失了一样。可在这之前,15世纪上半叶文艺复兴早期,明明诞生了鼻祖级的伟大作曲家,英国的Leonel Power、John Dunstable,这两位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之笔的人,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英国作曲家在许多书中没有被记载,在当时的大量经文歌、弥撒作品中,那些作曲家可能也仅仅是“佚名者”。15世纪初的英国音乐在当时皇室的支持下也得到很大发展,而且对后来欧洲其他国家的重要人物——比如杜费、班舒瓦等人产生深远影响。这些文艺复兴大咖显然比鲍尔、邓斯泰布尔名气大太多了。若不是了解音乐历史,很少人会注意到15世纪的英国音乐是怎样一个重要的里程碑,他们在世纪之交改变了历史进程,彻底结束了中世纪音乐。英国音乐在整个西方音乐史上起到如此显著作用的,恐怕仅此一次。
当英国作曲家们递交了历史长跑的接力棒,将历史进程推进文艺复兴时期后,似乎逐渐没他们什么事了。整个巴洛克以及古典主义时期都看不到他们,直到浪漫主义后期才略见其身影。然后到了20世纪,一切都变了。当然,这时的世界本就同以前大不一样了,英国也是最早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。尽管对20世纪音乐很陌生,我却听了不少沃恩威廉斯的作品,甚至写过好几篇他的作品衍生故事稿。但早些时候,对其风格的印象仅停留在他本人,尚未同“英国风格”联系到一起。只是现在想来,发现对英国风格的喜爱早已开始。很长时间之后才零零散散的听了些19世纪末到20世纪的英国音乐,就连埃尔加这位大人物也没有很留意,只是对他的少部分代表作留有一些有印象,也喜爱那种略带神秘的、有些辉煌的风格。直到偶遇Karl Jenkins的专辑,并回想起对当代英国音乐的“初体验”始于John Lunn为唐顿庄园所作的配乐,终于意识到,那些令我莫名感动的、有着相似“味道”的作品都出自英国。而这两个多世纪以来的英国音乐中似乎隐藏着不曾断过的线索,他们或有意、或无意地,“一脉相承”了英国传统。
就是那个味儿
沃恩威廉斯的Tallis主题幻想曲,从几百年前的老前辈中获得灵感,Tallis的宗教赞美歌与威廉斯自己的主题古今对唱,成了一个近代版的升华了的“弦乐交替圣歌”(我胡诌的),威廉斯将古老的赞美歌带到一个唯美、虔诚、纯洁、冷静、宽容的新世界里,美到不真实、美到极致,不哀伤不悲戚,只有宁静纯粹的美。那种美感是遥远的文艺复兴作品所不具备的。这首曲子太出名了,不过我的“沃恩初恋”始于The Lark Ascending《云雀高飞》;而另一首相当小众的难以归类的套曲Flos Campi《田野之花》则令我彻底沉沦,这首作品以及他的大海交响曲带我初识了多部伟大的诗作,同时也成为我稿件的灵感。喜欢威廉斯这么多年,我并没有打开更宽的视野,毕竟仅他一人的作品都足够丰富了。真正让我意识到“英国味儿”的是当代音乐,Karl Jenkins的现代弥撒曲——The Armed Man: A Mass for Peace。《武装的人》这首古老的民间歌调不知道被引用多少次了,文艺复兴早期开始,经文歌、弥撒都没少用到它,已经习惯了在那个时期的作品中处处见到the armed man。可它毕竟是许多个世纪以前的“流行曲”,对于现代人来说非常陌生,因此当我无意间发现Karl Jenkins的这套专辑时心情很复杂,意外、惊喜、不可置信、充满好奇,完整听下来后心潮澎湃——这才是现代弥撒曲该有的模样!!由此,对他的作品产生了兴趣,继续搜寻发现了另一张更加令人惊喜的Miserere: Songs for Mercy and Redemption。 我不曾期望会有真正当代风格的、艺术价值又很高的天主教弥撒曲,也不曾想到,会在名副其实的当代作品中听到中世纪圣咏,并且是以尊重传统的方式将其融入到现代创作中,这种“尊重”更多是在艺术层面(而非宗教层面)还原固有的表现方式。如果说,武装的人弥撒第一节Kyrie开始时,那种强烈的感动有种回归和穿越的气息,这套为悼念死于中东冲突的亡者们而作的Miserere则让我见识到Jenkins个人风格的另一个维度。在特定的当代社会语境下,这部融合伊斯兰教音乐艺术和天主音乐元素的大胆创作,拥有极为特殊的文化艺术价值(或许也有历史价值)。同样的,这又是一个古老的、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年代里流行的宗教音乐主题——Miserere。两部杰作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将我拽到了空中,一眼俯瞰到沃恩威廉斯以及与他同时代的音乐家,紧接着路过John Dunstable与Leonel Power,围绕在他们身边的,是来自不同民族的民间音乐宝藏,他们一起装点了这片名为“和平、怜悯、救赎”的美丽花园。
见到旅途目的地
在这个认真倾听布里顿Simple Symphony的夜晚,第一个乐章像个老朋友一样,乐呵呵地对我说,你要的“英国味儿”又来了。第三乐章伤感的萨拉班德令人无比动容、潸然泪下。这个属于布里顿和我的夜晚,让我瞬间想起了一切,想起威廉斯、想起埃尔加,想起他们的老前辈——在13、14、15世纪里为后人积累宝藏的先驱们,想起当代那些继承古人遗产的Jenkins们,我脑中的英国音乐拼图,历时十余年,终于看出来一点最终的轮廓。犹如一场朝圣,默念Miserere,mercy me,求主垂怜。